“雕”本“塑”源
张峰
当下,雕塑领域出现了两种值得警惕的现象:一是类似于绘画领域“图像式绘画”的风靡,雕塑领域中“图像式雕塑”大量出现。像某些画家一样,一些雕塑家选取某一符号作为基础,把对某一符号的占有、变形作为自己的专利。二是雕塑创作愈来愈具有观念化倾向,但许多“观念”只是经不起推敲的“点子”,观念空洞化,雕塑创作于是显得过于随意,了无深度可言。
在绘画领域,创作“图像式绘画”的画家凭借“图像时代”已经来临的理由,使“绘画”臣服于“图像”之下,绘画变成了流行图像的注脚,阐述、模仿图像成为绘画基以存在的理由,而画家丧失了独立思索的能力。其所借鉴的先例有安迪·沃霍尔,但是忘记了安迪·沃霍尔在质疑流行文化图像与高雅艺术的区别;其所借鉴的先例还有后现代主义艺术的图像借用策略,但是忘记了后现代主义艺术家在图像借用时的深层文化批判。波德里亚认为:虚拟现实比现实更真实——他的这一理论成为诸多中国图像画家臣服于图像的理由,但后现代主义理论家对“虚拟现实”的犬儒主义态度已被当代文化批评者所质疑。需要指出的是,与图像时代共谋,一方面是艺术家丧失了知识分子批判意识的明证;另一方面,图像时代的横亘变成了艺术家触摸现实的隔离带。艺术家能否穿越所谓的“图像时代”?已经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界必须直面的问题。绘画领域如此,雕塑领域亦是如此。笔者认为,近期以来,“图像式雕塑”的大量出现并没有体现雕塑家的独立思考意识,与“图像式绘画”相类似的是,“图像式雕塑”更多体现了雕塑家增加“图像时代”虚拟性的能力,但是没有能力打破这种虚拟性。这类创作体现更多的是一场合谋——艺术作品符号化、艺术家身份化的狂欢。
与选择符号为特征的“图像式雕塑”大量出现的同时,雕塑界同时出现了大量图解观念的“点子式雕塑”。在“拿来主义”的文化策略下,中国文化界从来不缺乏对西方文化观念的引入和对传统文化的挖掘,但“拿来主义”背后潜藏的功利主义导致了“引入”和“挖掘”的肤浅和短视。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支离破碎的片段“观念”却成为艺术家基以创作的源泉,再加上雕塑界艺术家知识构成的先天欠缺,貌似深刻的“点子式雕塑”在当下的泛滥便不足为奇了。先于雕塑创作的观念先行使许多貌似深刻的雕塑作品丧失了动人之处,雕塑家沦落成为观念的阐释者,而缺乏对这些“观念”的深层把握,缺乏对观念所要解决“问题”的认知,从而使创作丧失了现实感,生动感。“观念”如同“图像时代”一样,成为横亘于艺术家和现实之间的又一道屏障。
19世纪中叶,罗斯金在参观了水晶宫之后,对工业生产产品的粗制滥造、品格低下所震惊,积极倡导“手工”在产品制作中的作用,由此掀起了“英国工艺美术运动”,并成为现代设计史的开端。在工业迅速发展的19世纪后半叶,把回归手工制作当作解决现代工业弊端的途径,这是罗斯金面对机器所带来人的“异化”的主动选择。在笔者看来。“手工”操作其实代表了艺术家对生命的尊重,是艺术家接近“生命”本体的积极方式。在工业时代如此,在图像铺天盖地的多媒体时代亦是如此。如果说罗斯金当时面对的仅是机器给人造成的压抑和扭曲,在时下的多媒体时代,“手工”则是对虚拟现实的反搏和拒绝,以及对“图像时代”、“观念”所造成的创作现实感消失的规避。
具体到雕塑领域,雕塑家对手工性的强调表现为对雕塑本体语言的重视,具体体现为对传统“雕”、“塑”技法的坚持。其对“图像时代”的排斥表现为坚持立足现实的创作冲动,把“图像”视为反思对象,而非模仿目标。其对“观念”的拒绝表现为质疑“观念先行”,拒绝把雕塑作为实现“观念”的“点子”作品,而以现实问题以及真切认知作为创作出发点,从中国当代社会语境中发现创作的源泉所在。
首先,与画家的“笔触”相类似,雕塑家的“雕”、“塑”手法可以成为雕塑作品的最基本的构成元素。现今很多画家习惯于“里希特”式的平涂,以追求所谓的图像效果,与此相类似的是,雕塑家尽可能地减少“雕”、“塑手法在作品上所造成的痕迹感,向网络、电视等电子媒体的图像特征看齐。但在此过程中,雕塑作品往往丧失了基于现实的生动感,成为图像的“立体复制品”——也就是说,图像变得比雕塑更重要,雕塑成为寄生于图像的衍生物。如果说当下绘画亟待需要超越图像的话,那么雕塑同样面临着这一问题。
相对于一些追求图像效果的雕塑作品来讲,强调雕塑语言本体的作品更加具有“触觉”特征。在当代雕塑领域,相对于基于“图像时代”,借助图像实现社会批判的雕塑家相比,强调雕塑本体语言的“触觉类”雕塑家显得更加安静、含蓄,充满智慧与感悟。中国雕塑要挖掘自己特有的文化特质和现实境遇,就必须拒绝图像的轰炸,相对于视觉来讲,凭借传统“雕”、“塑”语言创作雕塑可能是一个独辟蹊径的办法。
其次,相对于“观念先行”的“点子”雕塑来讲,强调传统雕塑语言的雕塑作品更具有“现实主义”特征,对现实有更多地介入性,因此更具文化指向性和现实批判色彩。在当代雕塑界,有两类“点子”雕塑:一类雕塑基于某个“观念”,把雕塑创作视为阐释“观念”的过程,这类雕塑让观众体验的更多的是言不由衷的“观念”,而雕塑语言本身缺乏感召力;另一类雕塑主要出自著名画家之手,雕塑只是他们绘画作品的衍生物。这两类“点子”雕塑多是请助手“实现”的,艺术家对创作过程的参与度大大降低。“点子”雕塑的出现在时下成为一种风潮,但除了艺术家的“聪明”之外,作品让人感动的因素很少。
迄今为止,现代雕塑在中国的出现、发展不足百年,与传统国画的历史底蕴以及近现代油画的繁荣不可同日而语,这必然造成了现代雕塑历史积淀的相对单薄。使问题更加激化的是,由于中国美术院校的雕塑教学内容主要来自西方古典主义教学体系,这一方面使中国当代雕塑与传统雕塑之间的鸿沟远没有填平,另一方面使中国当代雕塑和西方当代文化之间缺少有效的联结。时下中国雕塑界出现的上述两个问题是亟待解决的问题,根本解决途径在于唤起中国雕塑家的文化主体意识及现实批判意识,从而摆脱雕塑界对绘画界的模仿,我所提出的“雕”本“塑”源,强调对雕塑本体语言的重视,只是基于个人创作经验所提出的建议,解决上述问题的途径当然不止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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